第一章 好彩姑娘闪得快 仇烈香出了手。 一出手就是三把刀。 一出手就要了三条人命。 三条人命一瞬间。 无情本来要爬起来。 跌倒了就得爬起来。 可是,这次,他一时爬不起来。 爬不起来是因为他忘了爬起来。 那是因为震愕! ──太震愕了! 他并没有想到仇烈香这么一个娇丽的女子,竟是会武功! 他没想到这个大约长自己三四岁的女子,武功还那么高! 他更没有想到仇烈香一出手就是暗器! 而且发放暗器的手段,还非常高明! 更且,一出手,就是杀手! 一杀,就是三条人命! 总结而言,他没想到的是: 仇烈香会武功且暗器手法极高一下手就要人命! 待他知道时:仇烈香已出手救了他! 并且地上倒了三个死人! 他从地上仰望那女子── 那女子脸上一茫惊煞,一抹惊艳。 艳和煞,都在她脸上同时惊现。 三个人倒下了,蒙面人一时为之震住。 也只不过是片刻,刀和剑又来了! 黑衣蒙面人,大约有二十人,但已前后倒下了六人。 伤,痛,失去了战斗力。 但没有失去生命。 红衣蒙面人出手、进退、身手、把式,看来都要比黑衣蒙面人高多了,也强多了,但人数大概只有十人。 他们一出手,几乎让无情着了道儿,但也招惹了仇烈香出手。 一出手就放倒了三个。 无一活命。 倒下去的,只有九人。 其他的,已心有余悸,但任务未达成,他们不能撤! 不能退! 所以他们四度出手! 这一次,是联手。 红衣和黑衣蒙面人,一齐出手! 一起动手! 刀斫无情。 剑刺烈香! 如暴风如惊雷。 如狼似虎。 如果说,刚才他们是在进行一项刺杀,而今,就是一场拚命! 拚命,有两种意思,两个步骤: 一,拚死去要敌人的命。 二,拚了敌人的命来保住自己的命。 人,不到万不得已,还是不该去拚命。 因为,人,只活一次。 命,只有一条。 谁能活到第二次? 刀剑分袭。 剑无效。 原因只有一个: 刺空。 ──刺了个空! 大概有六把剑同时刺入窗棂内! 有的自上而下,有的自下而上,有的斜刺,有的侧挑,有一个还直接拮了过去── 但没有用。 因为失去了目标: 他们的目标,忽然不见。 的确是“不见”。 ──不见了的意思是说:那窗口人影一空,他们也刺了个空。 一齐刺了个空。 只听那个本来倒栽入坑里的汉子,晃晃悠悠的道:“好在姑娘闪得快──” 真的,如果仇烈香闪得慢一些,只稍稍慢一些,那么,这六剑一齐刺入窗内,就正是她的脸上。 那可是不堪设想的。 五人一剑刺空,迅速收剑,反应极速。 这六把剑,分别是:云龙剑、朝阳剑、凤凰剑(两把)、腾蛟剑和逆鳞剑。 五人齐收六把剑。 可是就在那么一刹间,只听哎呀一声惨叫,骤空的地方,忽又填上一张艳煞的脸。 才那么一闪之间,仇烈香又回来了。 她的艳靥又陡现在窗棂上。 然后一笑。 尽管在杀伐中,这一笑,依然是美极了。 美得带点艳。 冶得有些煞。 就在这艳冶一笑中,她就出了手: 仇烈香。 暗器! 飞刀! ──仍是飞刀! 又见飞刀! 大大小小、长长短短,五把飞刀! 就在五名蒙面剑手把剑刚刚收回去的刹那,仇烈香乍现、出手。 刀一出手。 人命不留。 又五条人命! 这五名汉子在错愕间,还来不及挡,来不及守,来不及躲,甚至来不及叫救命,已经失去了性命。 可是无情那边的战况却仍在拚命。 人,有时候得要拚命才能活命。 那是有时候人已给逼到死角怒愤难平,要活着只有先豁出去拚着不活了也要活命。 ──这句话看来矛盾,其实并不。 不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?最信任的人最容易出卖了人吗?敢以对付战争的,不是往往不死于战争吗? 无情当然敢于应对战争。 只不过,他当时还没有什么应付战争的实际经验。 而且,他一开始就慢了一点点。 只一点点。 那是因为他太震愕于仇烈香动武、动手了。 他是没想到。 看到之后一时仍未意会得到: 但刀已经到了! 足足有七把刀! 刀刀往他死里斫! 他仍摔跌在地上。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。 刀砍到! (他还没爬起来!) 刀已到! (他根本就爬不起来!) 刀到! (他爬不起来!) 第二章 跌倒就是为了站起来 刀是一种道。 剑也是。 因为当你拿起一把刀、一支剑的时候,已经准备要防身、搏杀、自卫,甚至得要修习用刀之法,心中有杀人与被杀的准备,这整个心路历炼,就是一种道。 盗呢?盗有没有道? 如果说这干涌杀而入的蒙面人就是如强盗豺狼一般,他们就是盗了:这些盗贼可有没有遵守的“道”?如果说“盗亦有道”,这个“道”,显然就是“道义”的“道”了。 可是这干悍盗,看来并无道义可言。 他们对一个少年下辣手。 对一个不能站起来的人下毒手。 ──不但狙击群攻,而且还下手决不容情。 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杀了无情! 从这时候开始,一直到后来“粉红色的老太婆”,到“斗将军”时期,“会京师”时期,“打老虎”时期,“走龙蛇”时期,乃至“说英雄”时期,都有很多人要杀无情,以杀“四大名捕”之首无情为鹄的,以杀“明器王”盛崖余为职志的,可是,他们一直都没有成功…… 因为无情看似脆弱,其实极坚强。 因为无情虽无深厚的内功,但有坚决斗志。 因为以柔制刚,因为以弱胜强…… 因为邪不胜正! 直至后来……人世间,总有道消魔长的时候,总有群魔乱舞的时候,总有不幸邪恶耀武的时候。 以中华三千多年的历史观照,真正太平盛世,大体上无战火恣肆、无贪佞祸国,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的日子,也不过是二、三百年耳,连十分之一都占不上,可见老百姓能平平安安过太平日子,已何等难能可贵。 如果你现在已遇上这时代,请好好珍惜它,不要让它又变成烽火连天、战祸连绵的悲惨岁月。 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,此事古难全。 但人总要居安思危,持盈保泰,慎易避难,救细远大,始能圆梦,方可久长。 而这一次,无情真的是几乎丧命在这猝袭下,丧身在敌手刀下── 无情尚未爬得起身。 轮椅就压在他身上。 他分神在仇烈香遇敌一事上。 ──他似乎关心她,犹甚于自己。 这个位置是窗口的死角:他能仰望得到窗口的情形,但从窗口却断断看不到下面的情势。 可是刀已到。 至少有七把刀。 刀刀往他死里砍: ──仿佛,就当他是砧上的鱼,一刀一刀都往他肉里砍! 无情当然不是鱼。 他比鱼还灵活。 他一面挣扎起来,但精光陡闪,自他手上! 一名刀手掩面倒了下去。 脸上捱了三针。 青光自他袖里乍现。 又一名刀手倒下。 可是五把刀还是砍了过来。 砍了下来! 无情挣扎,伸手往轮椅上一拍,崩的一声,一丛强矢,射中为首在前二人,两名刀手又倒了下去。 但还是有三把刀。 无情这一刹间,目光竟闪过一种迷茫、旁徨的神色来: 他忽然记起他的童年。十三名凶残至极的贼人杀入他家门来。他父亲遭伏力战而殁。他娘亲忿哀号而亡。他的家人、亲人、门人……一一残死。火光中,惨嚎里,他的仇敌狞狰迫近,挑断他的脚筋,将他击成重伤。他们以为他死定了,他也以为他是死定了……可是他不想死。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。诸葛先生有一天问他:“想要不死,就要对想杀你的人怎地?”他毫不思索就回答:“对想杀我的人,先杀了他。”诸葛就教他发放暗器手法。然后诸葛有一天又问他:“你跌倒了要咋办?”他毫不考虑就答:“就爬起来。”诸葛就教他轻功提纵术。最近有一次诸葛再问他:“一个人为什么会跌倒?”他这次寻思了好久,才答:“为了要重新站起来。”诸葛于是开始教他机关术数阵法…… 可是他这一次跌倒,还能再爬起来吗? 还能再活下去么!? 刀光急速的近了。 生命离他却似乎飞快的远了。 也许,他仍有杀手锏未出。 可是,这时候,屋檐四处和中央,忽然飚现了五个人影。 这五人来得极快。 极速。 而且每人都似自天而降。 他们每人手上都有一支长鞭。 他们也像飞天蜘蛛一样,就经由这条长鞭,勾着屋檐和梁柱,迅速闯入一点堂,再飞荡疾掠到寻梦园,就在无情形势凶险之际,一齐急荡了过来,五条长鞭,抖得笔直,如戟如剑,一齐刺向挨在地上、倚在轮椅的无情! 他们都穿着紫色蒙面夜行衣。 一来五人。 这五人,只看动作、身手、出招,便知道要比前面的黑衣、红衣杀手都要高强,都要高明上好多好多。 五个人,五个方向,手上长鞭注劲,如网如剑,戟刺无情。 无情在这刹那,至少要面对: 三把要命的刀。 五条夺魄的鞭。 ──他们到底是谁? 怎么下手如斯的狠! 他们每次在乍现之际,都低低喊了一声:“下吼!” 黑杀手陡现时如是。 红杀手乍现时如此。 连这五名紫衣杀手也一齐呐喊了一声: “瞎猴!?” ──下吼?瞎猴?还是吓厚?这是啥意思? 无情不懂。 可是他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。 死的不清不楚。 鞭刀齐至! 就在这时,突地一物,自围墙那儿飞起,呼地落了下来,啪地掉在无情身前,刚好挡住了无情的身上。 并且替他硬吃了三刀。 那平空飞起又落下的,当然是一个人。 这个人是其中一名红衣剑手,他在其他五名同伴剑刺窗户的时候,他偷偷翻过围墙,去暗算仇烈香。 不管他的目的主要为了什么:也许是想独占大功,许是为了攻其不备,或是为了垂涎那女子的美色……反正,他就是讨不了好,还枉送了性命。刚才那“哎呀”一声,就是仇烈香先解决了他,才重临窗棂上,隔窗飞刀杀敌。 然后,仇烈香就把他及时一扔。 抛过围墙。 扔了过来。 恰好替无情挡了三刀。 这三刀斫在这红衣杀手的身上,当然了结了他的性命。 但这从天而降的汉子替无情挡了三刀,并不能舒解无情的厄运。 因为那五鞭仍在。 攻势未止。 而且要比那三刀更凌厉,更倏忽,更无可抵挡! 何况,无情仍站不起来。 无情还躺在地上。 更何况,轮椅仍压在无情身上。 第三章 杀死盛崖余 他们的任务是: “杀了盛崖余”。 他们总共有四十一人。 四十一名杀手。 这四十一名杀手都是由一个人手上训练出来的。 这四十一名杀手,有二十名穿黑衣,是当中层次最低的,可是,若他们放在一般武林械斗之中,这二十人已可算是高手。 他们都使用刀。 不同的刀。 以及不同的刀法。 另有十人穿红衣,用的是剑。 这十名红衣组的武功,对黑衣组的足可以一敌三。在江湖上,已俨然是一流高手。 然后有五人着紫衣,使如蛛丝般的长鞭。 这五人的武功,相对红衣杀手而言,恰好也是足以一比三。在武林中,已可列作超级高手。 还有另外四名盔甲人。 这四人,使的是戟。 长戟。 到了这四人,就很少有出动的机会了。 因为已用不着。 ──敌人,多已解决。 已不需要用到更高层次的杀手了。 听说,这杀手阵营,还有两个白衣人。 ──这两人已绝少出动。 这两人也得出动时,那么,他们幕后的首领,也是控制他们的头头,授以武功的师父,只怕也得警戒、准备出手了。 这两人是空手的。 不用武器。 因为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武器。 他们双手就是武器。 他们本身便是武器! 他们的师父到底是谁呢? 其实,心知肚明的人,可以说是非常之多。 由于他们的师父,也就是这杀手集团的头领,是蔡京所倚重的江湖重将之一,所以,没几个人敢说出这人的名字,也没几人敢触怒这群人。 连诸葛先生,也早欲绳之以法久矣,但都迟迟不敢动手,也久久不便行动,就怕牵一发动全身,引致蔡京派系全力维护、反扑。 这个杀手集团,一旦人手有了折损,就会及时将训练停妥的新血补充上去,成为刚好的四十一人。如果有不及格、不胜任的,将赋予艰巨任务,让他们迅速牺牲掉,再快捷补充上新锐。 四十一,一直是他们保持着的数字。 为的是纪念一个人。 一件事。 一场武林仇杀。 “杀死盛崖余”,在当时,还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,几乎也没有人认为这个“连站都站不起来”的小捕快有什么难杀之处──之所以还是惊动了这四十一名杀手的先头部队,那是蔡卞情面之故,而蔡府的人也的确想令诸葛损兵折将,同时也因无情出手伤了他们两名少爷而恨之入骨。 所以,这个四十一杀手的集团,这次几乎空群而出,看来主要是杀死盛崖余,其实,更重要的是,要挫挫诸葛的锐气,杀杀诸葛小花封“神侯”的威风。 于是,无情杀伤蔡摘和蔡奄,就成了这杀伐行动的导火线。 长鞭刺到,分了五个方向! 有的是自飞檐直掠而至,气势惊人。 有的是自柱上疾射而来,锐不可当。 有的直奔无情面门,有的夹击无情身后,有的还自上而下,一鞭当头砸下! 还没及站起来的无情,就算能抵挡其一,也断不能全数抵挡;能杀其一,也决不能在一瞬间将五人同时格杀。 只要有一人不即死,无情就得命丧当堂。 可是,这时有一人冲了过来。 抱住了无情。 不。 与其说是人,不如说是一缕香味。 芳香。 带点清丽。 带点郁。 香里还带点冷。 像冰镇过似的。 人未到,香已至。 只闻“咿呀”的一声,那围墙的后门,一震而开。 仇烈香出现了。 她清叱一声: “谁敢伤他,先得杀我!” 人随声至,刀光飞闪! 然后,她抱住了无情。 她和身覆盖住了无情。 她的暗器已撒了出去。 四个方向袭来的紫衣汉子全倒了下去。 这次的暗器不只是飞刀。 这四人,一人中了满脸的铁蒺藜。 一人眉心钉了一支钢镖。 一人喉咙嵌了一片飞蝗石。 一人给一枚五棱镖切入鼻梁。 但还是有一人挡过了仇烈香的蜻蜓镖,镖尾只抹过了他的眉稍,而且一鞭砸了下来。 仇烈香就挡在无情前面。 她搂住了无情。 故而,硬受了一鞭。 那汉子正是从飞檐上直扑而下的杀手。 他一鞭得手,猛然吼道:“你……你这妖女……你……莫非你是──!” 忽然弃鞭,双手直扳住自己的咽咙,胀紫了脸,气促声裂: “你──你…………你是蜀中……唐……唐……门……唐门……的…………” 然后脸肌扭曲,五官抽搐,终萎然倒下,吐血身殁。 血呈黑色。 众皆大骇。 怖然。 仇烈香捱了一鞭,嘴角淌血,只笑着轻轻说: “既知我是唐门的人,还来惹我?” 她说的甚轻,像是生怕惊扰了无情似的。 众皆畏怖不已。 就在此际,忽闻马蹄劲急。 ──这是一点堂,神侯诸葛及他麾下的谋士、弟子、门生的居停之所,怎么在这华宅瑰厦之中,竟有金戈铁马骤然而响,陡然而至? 仇烈香脸上也微微色变。 然而,她却似乎未为意:胸襟长衫,已湿了一片。 无情正偷偷流了泪。 他在想,他一直在想,他心里一直在想:墙,墙,墙,我只想到围墙,有这高墙阻隔着!怎么从未想到还有门,只要打开了门,便可以毫无隔碍,可以相见了! “我们终于相见了!”──这句话,他几乎喊了出来。 但热泪先夺眶而出,纵控不住。 无情也不知道自己会哭。 ──自从他双亲尽殁那一夜之后,他以为他自己再也不会哭,不会再流泪了。 第四章 你只能活两次 仇烈香终于打开了后门,闯进寻梦园来,第一件事就是以身裹着无情,替他硬生生捱了一鞭。 这一鞭吃得重,皮开肉绽。 可是,这一仗,五个紫衣杀手,全都身殁。 一个不剩。 ──红衣杀手,至少还剩一人;黑衣杀手,至少还剩七人;但武功最高、狙杀最厉的紫衣杀手,反而一个不活,可见之间的相斗有多剧烈、凌厉、可怕。 可是,马蹄声更劲。 更急。 也响得更厉更烈,也更疾更近! 马嘶。 人叱。 铁骑已至。 直冲杀了过来! 就在这一瞬间,仇烈香感觉到怀抱里的无情,竟微微有些颤哆,一时间,她保护他之心更烈,当无置疑,很想对他说一句:“别怕!”可是,铁骑长戟、雷霆霹雳的袭击已夹击而来! 干戈血雨,杀气腾贲,侠情灭裂,生命生存,在原始的吞噬撕斗中,唯一应对的,只有以暴易暴,以杀止杀,杀无赦,斩立决。 因为生命只有一次。 你也只能活到一次。 ──有两次的吗? 可是,这一刹间,虽身不得男儿列,但心却胜男儿烈的仇烈香,忽尔生起了一种离奇的感觉: 那是一种生死相依之情! ──这么倔强的少年,竟在我怀里颤哆,不行,我一定要保护他! 不惜一切,破关破戒,也得要保护他,不受伤害! 在这怒马奔腾、杀伐震天之际,仇烈香猛抬头,心中却升起了这样的决心。 这样相依为命的心情。 马已突进,马毛纯黑,高大竖鬃,冒着白汗,吐着白烟。 骑士的控辔之术,留放自如,他们自走廊飞驰跨越,不触一梁一柱,转眼已至仇烈香身前,长戟就要疾刺而出! 刚才那跟黑衣杀手一道进来,迄今仍没动手的男子,忽然开口说话。 他的话说的很快。 因为他要在马匹杀至之前把话说完。 可是铁骑来的何等之快,转眼已杀到院子里。 所以这人说话要极快。 不过,他说的虽然快,但一点也不乱,也不急。 但还是很快。 而且极清晰。 一个字是一个字,一个句子是一个句子。 还很有力。 “仇姑娘,这不关唐门的事,你还是马上退回少保府吧,这儿的事我可以担待下来。” 话已传到。 仇烈香没有回应。 她一扬手,一刀就凌空发了出去! ──向一名冲得最近的骑士! 这就是她的回复。 这便是她的说明。 那骑士大喝一声,一戟向她刺来。 她一张手,将戟夹在右腋下,那骑士孔武有力,一沉肩就以膂力把仇烈香整个娇小的身子,挑得凌空而起。 可是仇烈香没有放弃无情。 她的左臂仍搂住了无情。 无情的右手也抓紧了轮椅。 在这一瞬之间,仇烈香、无情、轮椅几乎是一齐给这骑士一人之力,挑了起来! 可是仇烈香已发出了她那一刀! 一击! “嗖!” 飞刀钉入骑士喉咙上! 骑士一手抓住刀柄,一晃,再晃,三晃,终于轰然倒下。 死。 轮椅、无情、仇烈香,三物相继落了下来。 那中年汉子,神容猥琐,五官萎顿,但此际却显出一种高洁的表情,惋惜的说:“仇姑娘,你就是不听我的话,也该听听阿难公子的劝喻,你不想你娘亲在这里受到礼待,平安无恙,永葆福安下去吗?” 仇烈香“扑通”一声摔了下来,由于她伸手护住无情,无情并没摔伤,但呼溜溜的轮子自轧轧转响个不停,泥草飞震籁籁四扬。 她只回答了一句话: “我姓唐。” “唉。”那中年萎猥汉子叹道,“我知道,那是你们家事──” 才说到这儿,第二匹铁骑已然冲到! 第二名骑士已经出手! 出手一戟! 急刺! 可怕的不是这一招! 这一招很普通、很平凡、很不怎么! 但可怖的是它的势! 它的冲势:随着高头大马冲刺过来的力量! 它的刺势:随着冲力这沉重的铜戟一刺之力,何等之巨! 它的气势:鞍上骑士,金戈铁马,人既高大豪壮,马也龙形虎步,一齐冲杀过来,那是势莫能御之势! 而仇烈香只是个妙龄女子。 何况她身边还有人要保护: 无情。 她不能退。 已无可退。 她不能避。 避则伤了无情。 她只有招架。 不! 反击! 除了招架,她还能反击! “嗖”!又是一刀! 但戟已刺到! 仇烈香的乌发“噗”的散扬开来,然后像一朵黑瀑似的,流苏微掩遮在脸上。 月下,她在黑发缝隙里的脸,雪玉也似的白。 寒艳。 带煞。 她抿着嘴。 右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涡,足以让任何男人失足其间,迷醉不省。 无情在这时当然没有看清她的脸,只为那贴近到极点的芳馥而颤悸着,只感觉她握着他的皓腕极细、苍白惹人怜。 但这只手腕飞出来的刀,何等悍强、凌厉而令人夺魄、失心震神! ──这是怎么一个女子啊! ──她为什么要这样护着自己,几受一戟毁容之苦! 这一戟险些要了仇烈香的命! 但仇烈香手中刀已发了出去! 那骑士要避。 但避不了。 ──这里说要避避不了,看似重复,实不,因对无情而言,那是他是不能行,无法闪避。对仇烈香来说,是护无情,不可闪躲。对这骑士,则是这刀太快了,他避无可避:也刚想起要避时刀已命中! 身着了刀! 刀,是不是道? ──身着了刀,是不是也得了道? 第五章 那一笑才是真的好 如果是,那么,中刀的道先抵达的所在是: 死亡。 骑士中了刀。 却没死。 刀钉入他的胸膛。 他胸膛有护甲。 一层又一层的藤甲,包裹着他的胸膛。 那一刀,钉上了,却没能嵌得进去! 那骑士哈哈一笑,抽戟,再刺! 他看见披着发雪艳的一张脸。 他知道他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得到这种女子,所以他不知怎的,见到这女子如此维护一个残废的男子,他就好想摧毁了她,毁了他们,仿佛,摧残了这两个人,才是他最高兴的职责! 所以,他回戟再刺! 可是,他哈哈二声,只笑出了“哈”,没有有下一声“哈”。 也就是说,他只笑出了一声。 如果“哈哈”是一句话,他只说出了半句话就断了。 ──断了? 是的,断了。 他的性命已中断了。 死了。 得意过早,往往是败得更早。 笑在最后的人,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是一开始就笑,而是默默耕耘,静静努力,最后开花结果,胜利凯旋,他才那么无人得悉之际,悄悄地、偷偷的、淡淡滴、微微一笑。 那一笑才是真的好。 骑士猝死,那是因为: 他笑。 而且笑得过早。 他一笑的时候,本来就有点眯的眼睛,那就更小了些,能见度就更加有限了些,不意,就在此际,那把飞刀,一钉不入胄甲,就像长眼睛似的,弹飞起来,不偏不倚,“刷”地飞入骑士口中。 那时,骑士正在笑。 张大了口。 于是,骑士是张大了嘴巴死去的。 刀就在他口中。 第三匹马也驰到了。 第三个骑士出了手。 出手一戟。 一听那戟风,一见那战势,仇烈香脸色就变了。 她抄刀在手。 ──地上,本就有许多弃刀。 她随手抄起了一把。 “珰”的一声,她横刀格住一戟。 这一戟她是挡住了。 但刀也脱手飞去。 她虎口发麻。 ──这一戟之力,震得她神荡心移。 不过,她另一只手,也发出了一刀。 飞刀。 ──刀身如银,漾起一片月白,但飞行时,刀色带点绯意。 绯刀。 无论遇上多大的强敌,多强的杀力,她总能还手射出一把飞刀。 可是,很明显的,仇烈香的情形已愈来愈严峻了,比起她隔窗一手三刀三条人命,然后再杀五剑手又以一剑手的身体挡去无情的危运,再破门而至,杀了五名鞭手,但已着了一鞭,到了这三名骑士,已一名比一名不好杀,她也一个一个的对决,而且几乎杀每一个都付出了一定的代价! 情况甚为凶险! 第一名骑士,几乎把她挑了起来,不过还是着了她的刀。 第二名骑士,挑散了仇烈香的发髻,但还是中了她的刀。 第三名骑士,一戟格飞了她的刀,但她的刀已发了出去。 那骑士比先前两个都威猛。 但也更厉害。 更沉着。 看得更准。 出手更稳。 他那一戟,只在震飞仇烈香手中的单刀,要逼她扔出飞刀。 飞刀一出,他一手接住。 他接住了刀。 又举起了戟。 他大笑,用左手拇食二指一发力,就拗断了那柄绯色的小刀。 “啪”的一声,小小的刀,薄而易脆,折断时带着小小轻轻脆脆的乐声才断开,碎成多片,像一声刀的叹息。 那骑士呵呵大笑:“你的刀对我没有杀伤力──” 他正拟一戟把仇烈香和无情对穿而过,串在一起。 就在这时候,他就听到叹息声。 一声叹息。 如落叶般。 叹息的是那神容猥琐的中年人。 他负着手,看着战局,似与己无关,又似与人无尤。 然后,发出一声轻叹。 那骑士的脸色也变了。 他知道那是个什么人物:他这样叹息,一定是因为自己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失,他正想问自己是什么错失的时候,他已遽然发现:自己的错失是什么了! 他脸色发紫,眼珠子几乎突了出来,戟落下,用右手紧握住他的左手。 他的手已发蓝。 他嗄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的刀……有毒!?” 仇烈香在月下,缓缓的抬头。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张脸。 冷而香,柳絮扑将来,依依动人情,冻成片,梨花拂不开,艳尽了舞榭歌台,落回到人间。 带点仇的眼。 心中烈的女子。 可是幽幽散发出香气。 有她在就一夜艳芳。 想她就像昨夜梦魂。 没有能形容她容色的笔墨。 她说:“我就是蜀中唐门的女子,你说我的刀会不会没有毒?你接了便好,还要拗断它!” 骑士接了她的刀,肉厚皮糙,许或不一定中毒,沾了毒也不一定能攻入内脏。 但他拗断了刀。 刀易碎。 刀一碎成小片,皆锋而利,总有割出小血口而不自觉。 ──只要有一丁点、一丝缝的伤口,毒就能攻入。 中毒者必死。 中毒者死时,满脸发蓝。